刘铁云赞赏曹雪芹游记本照见红楼影

　　曹雪芹着《红楼梦》是我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打那以来，是谁接了他的衣钵，是谁得了他的真传，成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一桩悬案。是脂砚斋、畸笏叟以及敦诚、敦敏、富察明义、张宜泉等这些曹雪芹身边的人吗？不是。他们只是最初的传阅者评点者，而无创作传世。是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王朝闻、蔡义江、余英时、梅新林、欧丽娟等这些海内外的研究者红学家吗？也不是，他们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是高鹗、张爱玲、王蒙、白先勇、蒋勋、刘心武等这些作家、艺术家吗？我看也不是，他们作品似乎缺了点什么。亦如说麝月公然又是一个袭人，说晴雯眉眼儿有点像黛玉，说香菱模样儿有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那样的语言信手拈来，那样的灵感如影随形……我细读《老残游记》以后，惊奇的发现，原来刘鹗先生才是接了《红楼梦》衣钵、得曹雪芹真传的第一人！因为《红楼梦》就像一个幽灵一般，融入到他的创作和他的作品中来。

　　刘鹗先生在《老残游记》“自叙”中开宗明义就讲，人的一生是哭来哭去。为什么呢？“灵性生感情，感情生哭泣。”从屈原起，讲庄子、司马迁、杜甫、李煜、八大山人、王实甫，一直讲到“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然后讲自己一生之身世、家国、社会、种教之感情寄托，哭成《老残游记》，最后表明自己与曹雪芹一样坚信“千芳一哭”“万艳同悲”的心声。

　　在《老残游记》二十回和《老残游记二集》九回中，隐隐绰绰有不少受《红楼梦》影响的迹象。略举例如下：

　　一是第一回的梦境隐喻。开篇先来一梦，讲老残应两个好友邀约驾船出海看景，遇上一艘二十三四丈长的大船（隐射“晚清朝廷”），破坏的地方不少（“残”），有沉没的危险。他们三个好心帮助（悬壶济世），那船人不仅毫不领情，而且引发众怒被群起攻之，把他们渔船打得粉碎，沉下海去，飘飘荡荡（不被体制所接受）……被人叫醒，原来一梦。这个梦境对全书是照应全局的。

　　我们不清楚，刘鹗原计划《老残游记》一共写多少回。现在知道的，除了两次刊发的二十回外，据其子刘大绅介绍，后续写了十四回，今残存九回即《二集》。老残行走江湖行医揽胜（第一阶段），然后打抱不平（第二阶段，帮助平反冤假错案，救赎风尘女子），再后神游地府（第三阶段，感悟人生），从结构上还缺点什么（即“残”）。要么遗失的后五回与神游地府为一大部分，或者另起一部分，采取三合一的大结局，与他们被误解和船被打翻，沉入大海、飘飘荡荡的人生际遇（他自身就是这样的悲惨遭际）要有所照应，否则就不必大悲大哭了。

　　《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平时为人谦和，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也是大白天睡觉做梦，然后他家连遭变故，到最后了悟出家。这一回也是照应全局的，是贾家命运遭际的预演，甄士隐的了悟也注定了宝玉的结局。只可惜，八十回后的稿子在传阅中迷失。这也是两位作者（写这着作时都是四十多岁）和两部作品冥冥之中共同的命运。

　　二是“白妞的好处人说不出”。在第二回中老残去大戏园子看黑妞白妞表演节目，听旁人谈论黑妞白妞的艺术水准的高下与特点：

　　“（黑妞）他的好处人说得出，白妞的好处人说不出。（黑妞）他的好处人学的到，白妞的好处人学不到。”

　　这段议论，正好我读王朝闻先生的《论凤姐》谈到一个线索，即《红楼梦》第四十八回讲香菱学诗一节，（其时正跟黛玉说）香菱笑道：

　　这话和说话的口气，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周瑞家的，在《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走周瑞家的关系进贾府打抽丰，周瑞家笑说道：

　　“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

　　四是“有许多脚步儿响”。第十回讲申东造的弟弟申子平赴桃花山访老残推荐的江湖侠士刘仁甫期间，与黄龙子、玙姑在“洞”中邀请桑家姐妹开“音乐会”。

　　其时远远听有笑语声。一息功夫，只听回廊上格登格登，有许多脚步儿响，顷刻已经到了面前。苍头先进，说：“桑家姑娘来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尽管台湾着名学者蒋勋解说《红楼梦》时特意指出，这脚步声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男孩子的声音，青春期好动。但我觉得，只要是兴致有了，器宇轩昂，走起来精神有活力，也不拘是男是女吧。

　　五是翠环说傻话与贾母掰谎记。第十三回讲翠花伺候黄人瑞吃烟，“翠环此刻也相熟了些，就倚在老残腿上”闲聊。

　　翠环道：“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过往客人见的很多，也常有题诗在墙上的。我最喜欢请他们讲给我听，听来听去，大约不过两个意思：体面些的人总无非说自己才气怎么大，天下人都不认识他；次一等的人呢，就无非说那个姐儿长的怎么好，同他怎么样的恩爱。”

　　“那老爷们的才气大不大呢，我们是不会知道的。只是过来过去的人怎样都是些大才，为啥想一个没有才的看看都看不着呢，我说一句傻话：既是没才的这么少，俗语说的好，‘物以稀为贵’，岂不是没才的倒成了宝贝了吗。”

　　“那些说姐儿们长得好的，无非却是我们眼面前的几个人，有的连鼻子眼睛还没有长的周全呢，他们不是比他西施，就是比他王嫱；不是说他沉鱼落雁，就是说他闭月羞花。王嫱俺不知道他老是谁，有人说，就是昭君娘娘。我想，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难道都是这种乏样子吗？一定靠不住了。”

　　“至于说姐儿怎样跟他好，恩情怎样重，我有一回发了傻性子，去问了问，那个姐儿说：‘他住了一夜就麻烦了一夜。天明问他要讨个两数银子的体已，他就抹下脸来，直着脖儿梗，乱嚷说：我正账昨儿晚上就开发了，还要什么体己钱？’那姐儿哩，再三央告着说：‘……’再三央告着，他给了二百钱一个小串子，望地下一摔，还要撅着嘴说：‘你们这些强盗婊子，真不是东西！混帐王八旦！你想有恩情没有？”

　　黄人瑞刚才把一筒烟吃完，放下烟枪，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做诗不过是造些谣言，这句话真被这孩子说着了呢！”

　　依我说，这妓女翠环说“傻话”，正和《红楼梦》第五十四回贾母《掰谎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针对女先儿说《凤求鸾》的一回书，贾母笑道：

　　“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这都是人家好儿女，父母养他的时候，不知费了几多的精神，历了无穷的辛苦，淘气碰破了块皮，还要抚摩的；不但抚摩，心里还要许多不受用。倘被别家孩子打了两下，恨得甚么似的。那种痛爱怜借，自不待言。谁知抚养成人，或因年成饥谨，或因其父吃鸦片烟，或好赌钱，或被打官司拖累，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将女儿卖到这门户人家，被鸨儿残酷，有不可以言语形容的境界。”

　　老残对妓女翠环可怜见的，与贾母清虚观打醮时对那个剪蜡花被王熙凤打了一个筋斗的小道士讲的话，何其相似啊。《红楼梦》第二十九回说：

　　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贾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不论是老残还是贾母见到可怜的孩子，都无一例外动了恻隐之心，心生怜悯之意，都能想到他们父母如何疼惜这一层。这就是两位作者的共鸣吧。

　　七是“你还不去拧他的嘴”。第十五回说到，一场突如其来“冬天里的一把火”，把翠环和老残烧到了一个屋里，促成了他们的姻缘。黄人瑞给他们道喜：

　　对着翠环作了个揖，又对老残作了个揖，说道：“从今以后，他也不用做卖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说嘴的郎中了！”老残大叫道：“好，好，骂的好苦！翠环，你还不去拧他的嘴！”

　　这样的话，在《红楼梦》第四十七回贾母也说过。贾母、鸳鸯、凤姐、薛姨妈玩牌赌钱，凤姐哄贾母开心，假装小器，说了一大套“编排”贾母挠胳肢窝的话。

　　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老残因翠环的名字太俗，且也不便再叫了，遂替他颠倒一下，换做“环翠”，却算了一个别号，便雅得多呢。

　　这改名不止是俗雅的问题，最关键是宣誓“主权”（即对妾、丫鬟、仆从等的所有权），名正言顺。比如《红楼梦》第二十四回讲宝玉身边第一小厮茗烟的名字变成了焙茗。程乙本以及通行本对此的说法是：

　　（茗烟对贾芸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烟’字不好，改叫‘焙茗’了。二爷明儿只叫我焙茗吧。”

　　贾老儿家（惨遭横祸）全家丧命。这一慌真就慌的不成话了！……全家人都死尽，止有贾探春和他姑妈来了，都哭的泪人似的。顷刻之间，魏家姑奶奶，就是贾家的大娘子也赶到了；进得门来，听见一片哭声，也不晓得青红皂白，只好号陶大哭。

　　这种哭，既有伤心的意思，也有不明事理的意思。这就是《红楼梦》第九回中秦可卿死后，她的公公贾珍“哭的泪人一般”，当然宝玉是吐了口血，都是跟他有瓜葛的人。这种哭，作为不至于那样关系的人，背后的隐情，就不得不叫人疑心了。

　　十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第二十回讲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赌钱。赢钱的陶三找妓女时嚷道：

　　那焦大那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十一是“俺们乡下人”。《二集》第二回讲老残跟德慧生两口子登泰山，有一个陪着德夫人的叫逸云的小尼姑说自己乡下人的一套本事时的一段话。只见逸云笑说道：

　　这说话的口吻，跟《红楼梦》里那位自称“我们屯乡里的人”的刘姥姥一样。第四十一回中，刘姥姥哄贾母和太太、奶奶、小姐们开心，笑道：

　　“怨不得姑娘不认得，你们在这金门绣户里，那里认的木头？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做街坊，困了枕着它睡，乏了靠着它坐，荒年间饿了还吃它；眼睛里天天见它，耳朵里天天听它，嘴儿里天天说它，所以好歹真假，我是认得的。让我认认。”

　　不论是乡下人逸云小尼姑，还是屯乡里的人刘姥姥，都有着乡下的质朴（透着一种精明）和自信（哪怕是盲目自信）。

　　十二是“怎么会出两个我来”。《二集》第七回讲老残回到老家做了一个梦，梦到两个自己。心里说“怎么会出两个我来”，自己摇了摇睡在床上的我，一毫也不动。心里明白，点头道：

　　还对那个尸首说了话，然后神游地府。《红楼梦》第五十六回讲江南甄家来人跟贾母讲他们的哥儿甄宝玉，贾宝玉纳闷，做了一个梦：

　　（贾宝玉）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里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两部书都讲了两个我，一个醒着一个睡觉，前者讲“生我”“死我”，后者讲“真我”“假我”，都是皮囊与魂魄、幻形与本相的关系。

　　十三是“欠命的命已还”。《二集》第七回讲老残在阴曹地府遇见一个极熟的人名叫“梁海舟”的死鬼。

　　老残道：“你有甚么案子？怎会耽搁许久？”梁海舟道：“其实也不算甚事，欠命的命已还，那还有余罪吗？只是轇葛[作者注：即纠缠不清的意思]的了不得。幸喜我们五弟替了个人情，大约今天一堂可以定了。”

　　联系到前面讲到的酷吏玉太守，屠杀了那么多人，想必这就是他的果报。而《红楼梦》第五回中《收尾·飞鸟各投林》就讲：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合聚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十四是名字的谐音。《红楼梦》里不少人物的名字是很有趣的，比如多数采取谐音法，从说文解字角度，可以窥视和探析人物的性格、命运，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现象。比如甄士隐即真事隐去，贾雨村即假语村言，甄英莲即真应该怜惜，贾府四位“春”字辈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合起来“原应叹息”，秦可卿即情可轻，秦钟即情种，等等这些都是大家所熟知的。

　　还有一些深刻的，比如薛（雪）宝钗，虽然有钗于奁内待时飞的志向，但到头来还是“金簪雪里埋”的命运遭际。

　　比如林黛玉，画着“玉带林（三个字反过来念）中挂”，这是写实写意的手笔，写实来看就像这画面就像陵墓坟头凄惨悲凉的景象，写意就是寄人篱下，身世飘零。

　　比如王熙凤，王，是权力的象征，寓她管事弄权；也是枉的意思。熙，司马迁在《史记》中指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这熙是利是财的代名词。凤，在女先儿说书《凤求凰》一回中就影射她有男人一样的性情和行事风格，能够杀伐决断，当然也是一种非常好看的鸟，指她的美。合起来，就是隐喻她纵然是好看怎样，弄权敛财又如何，都是枉费心机，如判词讲的“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到头来还是“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惨结局。

　　比如贾兰，兰就是兰桂齐芳的兰，他是复兴贾家的希望，但他姓贾，就告诉说是假的。他后来考取功名，看似风光，可很快殒命疆场，所以是昙花一现，让他妈妈李纨凤冠霞帔后梦想破灭，枉与他人作了笑谈。

　　比如小红，就是小小走红的意思。小红被宝玉的几个大丫头唾骂欺负，但被王熙凤发现是个人才要了去，摇身一变，小小的红了一把。

　　比如贾芸，就是假的庸碌之辈的意思。贾芸讨好凤姐，进入贾府做事，开始风生水起，到后来即八十回后还有一番作为。

　　这种人物命名的方式，在《老残游记》中也有一些体现。比如第五回中曹州府三班头儿“姓陈，名仁美”，即成人之美的意思。比如第十五回中抚台派来会审官姓刚，名弼，就是取“刚愎”的谐音，影射他刚愎自用，主观臆断，制造冤假错案。比如刚弼会审的这桩所谓十三口人命大案，被害人是贾家，下毒者是魏家，魏家女儿魏氏系贾家大儿媳妇。最后经白太尊清白断案，魏家无罪开释。魏，即未也，没有下毒，是被冤枉的，被陷害的。贾家呢，告状的是贾家过继的干儿子受了姐姐浑名“二呆子”的贾探春（假的探春，非荣国府的贾探春）撺掇，实际上贾家十三口被害之人都没有真死（被毒死，是假的），后来都被救活了。所以第十五回头里，老残就着急询问这桩离奇案子“到底是真是假”，这姓名的设置，无异于是文字游戏，但也有着勾连情节的玄妙作用，使之看上去有一种扑朔迷离、影影绰绰的美。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

　　《老残游记》没有说得这么直接明白，但透过老残（主线）和申子平（唯一的一条支线）串起来一系列故事中，大都是突出女性。开始是老残到了大戏园子看黑妞白妞表演节目，对她们的技艺有详细精彩的描写和高度的评价（第二回）。然后是申子平赴桃花山访刘仁甫与黄龙子、玙姑纵论儒释道三教，谈文学，谈艺术，谈风月，谈茶道，谈官场，谈时局变迁，等等，玙姑的言论惊人、见识非凡，“申子平听得五体投地地佩服”（第十一回）。接着是老残和黄仁瑞与两个妓女闲聊，其中翠环的说傻话却是很有一番见识，以至于黄人瑞夸她“实在说的不错，倒是没有人说过的话”（第十三回）。循序就到了魏氏。刚弼刑讯逼供，魏氏被屈打成招，但坚持维护公公的名声。

　　刚弼道：“你公公横竖已死，你何必替他回护呢？”魏氏听了，抬起头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叫道：“刚大老爷！你不过要成就我个凌迟的罪名！现在我已遂了你的愿了。既杀了公公，总是个凌迟！你又何必要坐成个故杀呢，你家也有儿女呀！劝你退后些罢！”

　　在《老残游记·二集》又讲了德慧生老婆德夫人的贤惠、通情达理，重点讲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小尼姑逸云（德夫人想讨她作德慧生的姨太太，老残的妾环翠也跟着她出家了），腿脚利索，通过与任三爷的恋爱故事，表现出逸云的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和大彻大悟聪慧劲。（《二集》第三回）以及逸云讲《金刚经》：

　　老残道：“空谷幽兰，真想不到这种地方，会有这样高人，而且又是年轻的尼姑，外像仿佛跟妓女一样。古人说：‘莲花出于污泥。’真是不错的！”慧生说：“你昨儿心目中只有靓云，今儿见了靓云，何以很不着意似的？”老残道：“我在省城只听人称赞靓云，从没有人说起逸云，可知道曲高和寡呢！”

　　最后老残神游地府，遇到石家表妹也是很不错的女鬼，待人亲热，给老残详详细细讲了阴间的一些规矩，可见也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二集》第九回）

　　此外，老残本人、白太尊、黄人瑞、申子平等角色也有较好的表现，但对于那些出类拔萃的女性来说，他们只是陪衬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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