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而不「游」、「游」而不「学」的研学旅行何以立规矩？

　　随着 6 月底各地学校纷纷放假，长达两个月的暑期旅游季节正式开启。携程公布的《 2024 暑期旅游市场预测报告》指出，今年夏季，国内旅游市场呈现稳定增长态势，国内酒店和机票的搜索量同比增长超过 20 %。同时，得益于政策优惠，出入境旅游市场迎来快速增长，尤其是前往欧洲、拉丁美洲等地区的旅游订单量增长超过 80 %，入境旅游订单总量同比增长达到 100 %。

　　研学旅行的快速发展，得益于国家政策的积极支持，得益于家长教育观念的转变，得益于产业链的变革和各企业提供的生态环境......

　　目前，研学旅行的目的地选择、活动内容日益多样化，已成为中国教育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国内旅游行业中新的消费热点。然而高昂的价格让不少家长感到压力，有网友戏称「月薪一万不够孩子研学7天」，反映出家长对于研学游高价格的不满和无奈。另外，研学游行业缺乏透明的定价机制，导致消费者难以理解价格构成，感到溢价严重。

　　研学兴起的底层逻辑是什么？研学的现状是否和初心渐行渐远？未来如何打磨优质的研学产品？在研学热潮中，需要时刻保持冷思考。

　　在当前的研学热潮中，各方的考虑是多样化的，政府、企业、机构、家长、学生，不同的利益相关方对研学旅行的期望各有侧重，共同构成了研学兴起的底层逻辑。

　　政府的目的是促进教育目标的实现和社会良性发展。政府希望通过研学旅行促进教育改革，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同时带动相关地区的经济发展，促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传播和实践，增强社会凝聚力。因此，2013 年国务院办公厅在《国民旅游休闲纲要（ 2013—2020 年）》中提出「逐步推行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设想，标志着研学旅行在中国正式成为国家层面推动的教育活动。后来又将「研学旅行」纳入中小学生日常教育范畴，随后，教育部、文旅部等部委，以及地方政府对研学游进行规划，制定了研学旅行服务规范，提出相关教学计划，推出财政补贴、减免税费等举措。连续出台的多项政策为研学旅行注入了强劲动力，不仅巩固了市场基础，还优化了资源配置，共同绘制出一幅充满潜力和希望的行业发展前景。

　　企业则追求更高的品牌影响力、市场竞争力和经济利益。研学游市场的蓬勃发展吸引了众多旅行社和教育机构的关注，他们纷纷推出多样化的研学游产品，以满足不同年龄段学生的需求。这些产品涵盖了知识科普、自然观赏、体验考察等多个领域，旨在通过实践活动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

　　在 2023 年，新东方成立了新东方文旅集团，坚持「教育+文旅」的模式，正式进军研学游市场，提供超过百余条文旅线 个省份，包括国际游学、国内研学和营地教育等多元化业务，为整个行业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创新思维，推动了研学市场的进一步扩大和成熟。

　　家长关注研学的教育价值、安全性和较高的性价比。家长对教育的态度和价值观的转变，为研学旅行的发展开辟了巨大的增长空间。家长们逐渐摒弃了单纯以分数为主导的教育观念，转而重视孩子的全面成长和个性化发展，鼓励孩子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和发现自身的兴趣所在。在家长自身时间有限或缺乏相应指导能力的情况下，研学旅行成为他们培养孩子独立性和多元能力的首选途径。此外，家长之间普遍存在的「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竞争心态，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研学旅行的热潮。随着经济水平的提升和消费观念的更新，家庭在教育和文化娱乐方面的投入日益增加。消费升级的趋势使得家长更愿意在孩子的教育成长上进行投资，这不仅促进了研学旅行市场的繁荣，也反映了家庭消费结构的优化和升级。

　　学生希望通过研学旅行丰富知识学习、社交互动和乐趣体验。他们渴望通过这一活动拓展知识视野，不仅学习课堂之外的新鲜事物，还希望在实践中深化对知识的理解。研学旅行还为他们提供了与同龄人交流和合作的机会，这种社交互动有助于他们建立友谊，提升沟通能力。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还可能激发他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为他们的全面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政策支持、家长教育理念进步、消费需求增加、行业创新升级等多重因素的共同驱动下，我国研学游行业步入繁荣发展阶段，市场潜力巨大、前景广阔。

　　研学游市场在迅速发展的同时，也面临着一些挑战和问题，其背后隐藏的乱象也逐渐受到社会关注，许多问题饱受争议，现实中的研学，似乎并未能够让各方满意。

　　首先，价格虚高成为消费者普遍关注的痛点。目前国内研学游价格偏高，通常在 5000 至 6000 元之间，为期大约 5 天，相较于普通旅行团的价格高出约 30 %；个别研学项目价格显着高于市场，例如张雪峰推出的苏州研学团价格为 8999 元，比市面上同类游览项目高出约 70 %；国外研学游价格更是昂贵，新加坡等短途研学游价格在 1.5 万至 2 万元之间，而欧美等长途研学游的价格则在 4 万至 6 万元之间。高昂的价格让不少家长感到压力，有网友戏称「月薪一万不够孩子研学7天」，反映出家长对于研学游高价格的不满和无奈。另外，研学游行业缺乏透明的定价机制，导致消费者难以理解价格构成，感到溢价严重。

　　其次，货不对版，研而不学，背离教育初心。游玩项目中的许多活动往往只是表面化地接触，缺乏深入的学习和体验。一些组织者并没有精心设计研学课程，而是采取了常规旅行团的模式，将基本的旅游要素——吃、住、行、游、购、娱简单罗列，再附加一些热门景点的导游讲解。这种做法虽然被冠以「通识类教育」的名头，实际上却是一种拼凑式的游览体验。它没有真正触及研学旅行的核心——提供有深度的学习和探索机会。结果，学生和家长可能会感到失望。

　　随着暑期的深入，首批参与研学营的学生已经返回家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带着满意的回忆。一些家长和学生开始表达他们的不满，甚至采取了维权行动：

　　江西省宜春市的李承熙上周刚和上小学3年级的孩子结束了 6 天 5 晚的北京研学游。除去自付的往返机票费用，团费约 8000 元。「报了研学团，其实就有对研学收获的期待。感觉孩子玩得挺开心，但所谓的研学导师只是普通导游，带着走完随便答两道题就算研学了。价格这么高，并没真正学到什么，就像是‘儿童旅行团’，不如自己带着自由行。」李承熙说。

　　此外，有家长抱怨为孩子报名参加的帆船研学，实际上水域浅得只能触及脚踝，与预期中的体验大相径庭。还有家长花重金让孩子参加北京的研学活动，却仅在清华北大校门口匆匆拍照留念，未能深入体验名校文化。至于那些选择让孩子远赴海外进行研学体验的家庭，部分孩子归来时却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打游戏而导致脖子出现问题。这些情况反映出部分研学项目在实际操作中与宣传承诺存在很大差距。

　　再次，研学市场鱼龙混杂，实际质量良莠不齐。依据原国家旅游局发布的《研学旅行服务规范》，研学旅行的承办方应为依法注册的旅行社。但目前行业内涌进了许多只想赚快钱的新玩家，诸多教培机构、留学中介等同样参与其中。2024 年 8 月 6 日，根据微博账号@东方财经的报道，有博主公开表达了对新东方组织的「新东方·穿越河西走廊·重走丝绸之路敦煌研学营」的不满。这位博主吐槽说，他们的孩子最近参加了该研学团，并支付了相应的费用，但实际的体验和所受到的待遇远低于预期。「安排早上六点四十的飞机，中午饭吃牛肉面，面钱是孩子自己付的；回重庆的票只买到武胜站，全体小孩从武胜站站回了重庆；酒店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停电，浴室发黑发霉，淋浴花洒生锈；没收孩子们的通讯设备，孩子睡着了，被营长一巴掌拍醒了。」这说明研学团的组织问题、服务水平、活动安排等方面的不足，反映出研学旅行市场在迅速发展的同时，也存在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

　　价格虚高的现象可能会影响研学游的普及和可持续发展，「货不对版」「研而不学」「鱼龙混杂」等则直接指向了研学产品实质内容的缺失和质量的难以保证，这些乱象都违背了研学旅行的教育初衷。提醒我们——在研学热潮中，需要时刻保持冷思考。

　　政府需要保持冷思考，统筹规划。「如何策划定位研学游」「如何编制研学游的课程」「如何科学策划研学游的选点」「如何提升研学游的组织水平、服务水平、管理水平」「如何让研学游更具性价比」等，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截至目前，一些城市已经因地制宜制定了当地的研学旅行发展规范。例如，5 月，黑龙江发布《黑龙江省研学旅行服务企业（机构）管理办法（试行）》，专门设立了动态管理和退出机制：研学旅行服务企业（机构）资格有效期间，存在运行不规范，有效投诉超过 3 例或满意度低于 90 %但高于 85 %等情形，给予黄牌警示，责令限期整改；存在线路和课程不规范，经责令整改后仍不合格的；有效投诉超过 5 例或满意度低于 85 %的或被行政部门、行业协会公布投诉量排名等负面名单的；擅自提高收费标准等情形之一，予以退出，2 年内不得再次申报。7 月，烟台市市场监管局发布《关于规范支教研学机构服务收费行为的提醒告诫函》，要求支教研学机构应在办学场所醒目位置依法依规公示收费项目、服务内容、收费标准、退费办法等；不得强制或变相强制开展研学旅行、课后服务、社会实践等活动并收费，以及只收费不服务等违规收费。

　　2023 年末，韶关市也发布《研学旅行服务规范》，对当地的研学旅行基（营）地、研学服务机构、研学旅行课程研发、研学旅行指导师服务、研学旅行课安全管理、研学旅行服务评价与改进都提出了具体要求。规定：「应为研学旅行团按比例配置持有‘研学旅行指导师’职业资格证的教学人员，其中室内活动师生比不低于1∶30、户外活动不低于1∶25。」

　　这说明多地政府已经关注到研学游存在的「只旅不学」或「只学不旅」现象、监管不力、质量低下等问题，并纷纷采取相应措施规范其发展。各地方政府可借鉴这些举措，着力提升引导力、保障力、监管力，通过一系列规范性文件，提高市场准入门槛、统一行业标准、明确监管部门、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同时做好经费保障、安全监督和宣传引导工作，推动研学游健康良性发展。

　　行业需要保持冷思考，承担责任。首先，关注政策导向，合规经营。密切关注国家和地方关于研学游的政策动态和法规要求，及时调整企业战略以适应政策变化。加强合规经营，建立健全合规管理体系和内部管理机制，确保企业在经营过程中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和行业要求。其次，切实提升产品质量与服务水平。企业要根据消费者的需求开发高质量的研学游产品，选拔并培养具备专业知识和教学经验的导师团队，不断提升团队的专业技能。制定各种应急预案、保障措施，以应对突发事件。建立完善的服务反馈体系，及时收集消费者的反馈信息，调整不足。

　　究竟什么才是高质量的研学游产品？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旅游管理系主任宋昌耀认为，高质量的研学游产品需要有研习的过程、有学到的知识、有游览的体验，三者缺一不可。有游无研、研而不学、走马观花都不是「好」的研学游产品。在他看来，旅行社更擅长「游」，教育机构更擅长「学」。无论是旅行社还是教育机构乃至其他领域的进入者，都应该从「研」「学」「游」三方面着手，提升自身在研学旅行产品提供中的综合能力。

　　因此，应当时刻牢记：「寓学于游」是研学游产品的核心特征，「学」与「游」不可偏废。只游不学，无异于享受型、娱乐型旅游，缺乏知识摄取和能力提升；只学不游，无异于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缺少情境式、沉浸式学习的现场互动和真实体验。以此认识为基础，学校应当以研学旅游作为学校教育的延伸，推动研学旅游与学校教育协同与互补发展；旅行社应当丰富研学旅游产品内涵，尤其是重视评估研学旅行者的学习效果，并不断改进提升研学质量。

　　家长需要保持冷思考，理性选择。当研学旅行成为社会潮流，许多家长为了追随这一趋势，可能会不加选择地让孩子参与各类研学项目。然而，由于大多数家长对研学市场的认识不足，缺乏全面评估的能力，他们往往只能通过平台上的评价来获取信息，这样很容易受到商家营销策略的影响，陷入所谓的「广告圈套」。所以，家长要先增强信息甄别能力，多方比较不同机构、不同线路的优缺点，选择最适合孩子的研学游项目；应根据家庭经济状况和孩子的学习需求，理性选择研学游产品，避免盲目跟风或超出经济承受能力的消费；要多与孩子沟通，了解孩子的兴趣和需求，共同选择适合的研学游项目。对于研学游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或不足之处，家长应及时向机构反馈意见，促进服务的改进和完善。

　　作为一种教学新业态，研学产品应是课堂的延伸，其中研是基础，学是目的，游是载体，旨在让学生于游中研有所得、学有所获。研学游的快速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市场机会，同时也面临着服务质量、安全保障、行业规范等挑战。规范研学旅行行业是一项需要多方面共同参与和协作的系统工程，需要各方共同努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在此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保持理性。